副营长自从被报上去作为转业对象后，他再也没有来营里上班。教导员多次打电话让他回来，告诉他命令没下来之前还得来上班，别到时候团里开会找不到他被批评。副营长满不在乎地说都马上转业的人了，还怕被批评吗。副营长不回来，教导员也很无奈，告诉他如果团里查岗，只能说他不愿意回来了，副营长说随便怎么说都行。教导员的电话又响了几次。有时是团里的会，要求营主官必须参加。教导员只能自己去，坐在会议桌旁，旁边的位置空着。团长的眼光扫过那个空位，没问，教导员也没主动解释。会后，有人闲聊似的问起副营长怎么没来，教导员只含糊说：“有点事。”命令确实迟迟没下来。团里的机关办事员打电话到营里，询问一份需要副营长签字的装备维护计划书。教导员握着话筒，沉默了几秒，说：“那份计划书放我这儿吧，他……一时半会儿签不了。”挂了电话，教导员在自己抽屉里翻找那份计划书。抽屉里文件堆得很满，塞在最底下的，就是那份计划书，还有前阵子统计上报的转业干部个人情况表的副本。教导员的手指在那份副本表格上方停留了几秒，表格右上角贴着一张标准着装的二寸照片，副营长，很年轻，眼神锐利。他抽出手指，关上了抽屉。文书小心地问：“教导员，那计划书……”“先放着。”教导员摆摆手。营区后面的家属院。副营长家楼下的车库里，那辆总停在角落的旧嘉陵摩托车不见了。教导员这天路过家属院侧门的小街，远远看见副营长正蹲在一个修车摊前。小摊支着个“专业修车”的塑料牌子。副营长背对着马路，袖子卷到胳膊肘，双手沾满黑乎乎的油泥，正拿着一把扳手捣鼓着一辆样式老旧的踏板摩托车的发动机。他脚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盆，里面泡着些零件，水有些浑浊。他专注地拧着螺丝，似乎没察觉教导员的出现。教导员走过去，停在几步开外。副营长听见脚步声，微微偏了下头，瞥见教导员的迷彩鞋，没抬头，手里的扳手继续用力。“有事？”他问，声音闷闷的。教导员看着那满手的油污和地上散乱的工具。“团里查哨，查到岗哨记录。”副营长用沾着机油的手背蹭了下额头的汗，留下道黑印：“哦。查呗。”教导员顿了顿：“你还是得抽空回去一趟。有些字，非你签不可。命令没下来，你还是副营长。总这么拖着……不是个事。”扳手敲在发动机外壳上，发出当的一声脆响。副营长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，但依旧没抬头，目光停留在那团油乎乎的机件上。“签了有什么用？签了就能留？签了命令就早点下来？”他把扳手往脚边的工具袋里一丢，“站好最后一班岗是吧？教导员，我在家修车，不算擅离岗位吧？”他站起身，顺手从地上的工具箱里扯了块油腻的布擦手，动作有些用力。工具箱的盖子半敞着，露出里面零散的旧工具。擦完手，他把黑乎乎的布也随手扔回工具箱里。教导员没接话，看着他被机油弄脏的迷彩裤腿。那裤子洗得有些发白。旁边破工具箱盖上，那份一直压着的签报文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箱盖上最上面。营长休假回来了。看到副营长的位置依旧空着，问教导员情况。教导员简单说了，营长眉头皱着，拿起桌上的电话，直接按了副营长家的号码。响了几声，通了。营长的声音不大：“老林，我是营长。命令没下，你人就得在岗。明天早上交班会，必须见到你人。”停顿了一下，营长又说：“回来，把衣服穿周正，该你的事，跑不掉。”第二天早交班会，副营长来了。他穿着洗得挺括的夏常服，坐在会议桌自己的位置上，只是腰杆挺得不如从前那么直。他听着教导员布置工作，没什么表情，偶尔端起面前的搪瓷缸子喝口水。轮到营长强调一周工作重点时，他拿出个小本子，拔开笔帽，记了几笔。笔帽是黑的，有些磨损。会议结束，大家鱼贯而出。教导员拿起一份文件，走到副营长桌旁放下。“这个，需要你签个字。”是那份计划书。副营长抬眼看了看教导员，又看了看计划书首页那几个规整的打印体“装备维护计划”几个字。他拿起桌上的钢笔，拔开笔帽，是另一支，军绿色的笔杆。他没翻看内容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名栏。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。日期是他转业名单上报那天的日期。签完，他把文件推回给教导员。“还有事吗？”他问。教导员拿起文件：“暂时没了。你……”“那我先去值班室看看。”副营长站起身，戴上军帽，拉了拉衣襟，动作很标准，然后走出了会议室的门，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，慢慢远去。营部的文书进来收拾茶杯和会议记录本。教导员站在桌边，看着文件上那刚签下的名字。墨迹很新，还有些湿润。窗外，营里的操场上传来训练的口号声，整齐而洪亮。远处营区大门外，一辆机关的吉普车驶过，没减速。签名旁的那个日期，在明亮的晨光里，显得有些刺眼。站在操场边的副营长，自己点了一根烟。烟雾升起的时候，他把手揣进了裤兜，摸到里面放着的摩托车钥匙。操场边上的铁丝网拦住了远处。他抽了一口烟，烟头的红点在他指间一闪一闪。文书拿着另一份文件从办公楼里跑出来，似乎是冲着他的方向，但最终在几步开外停住了脚步，没有走近。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“最后一班岗”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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